楼城10 (第1/1页)

    木架上还站了好几个新加入的人，互相也不说话。

    到了五点，马戏团又出了自由市场，到了通道里。团长下了命令，这个团的移动速度增加了不少，到了一个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大平台上。

    有人忍不住问团长：“我们是要去哪里？”

    大胡子团长笑了，把礼帽拿了下来用力挥舞，露出他茂密卷曲的头发：“到海城去！到大海去！到外面的美丽世界去！”

    人群躁动了起来。有人想要离开却被拦截，他哭求道：“我不要去外面，我不要去外面，放我走吧，求求您了！”

    大胡子团长像是在吃惊：“你走不了了，我们要到外面去，为什么不去外面，外面很残酷，但也美丽。”

    两架巨大的飞行器降落到了平台上，团长和他的老员工们上了第一架，而新人和大帐篷则挪上了第二架。

    我相信团长说的话，因为成择清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外面的世界美丽而残酷。

    然而我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大帐篷里的纯。

    我很怕他会像殡仪馆里那条金红色的美人鱼那样被残害、被火化。

    好在他和我在一个飞行器里，我可以找时机溜进去看看他。

    帐篷被看得很紧，有两个马戏团的人站在帐篷出入口处，我过去想和他们套近乎，却被呵斥了。高的那个说：“不许靠近这里。”矮的那个说：“不然把你从飞行器扔下去。”

    我讪笑着退后，蹲在窗边看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周山城。它很高，直插云霄；它也很宽，不远看只能看见一片黑蓝的外表皮。周山城的外观和我记忆里没什么大差别，而三姨父却变了样，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老实憨厚的高个男人，从我见到他出现在自由市场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他一直都是残忍的。

    在飞行的旅途中，我的记忆也开始翻滚。那是我离开三姨父家的前一天晚上，我照旧溜到大玻璃面前，希望再见纯一面。

    我靠在沙发的背后，裹着小毯子，等纯出现。夜渐深，温度越发地低了起来，不断拍打着负海楼的海水，仿佛穿过了重重障碍，冲到我的脸上。

    我愈发地困了起来，但实在不甘——或许我和纯只能在这夜见最后一面。

    门突然开了，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悄悄地伏低身子，趴在地上，从沙发脚看去。

    实在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

    我听见有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回响在空寂的客厅里，之后是脚步声。啊，我听出来了，沉重地拖着步子，是三姨父，他深夜外出又回来了。

    不妙，他走了过来，我大约是逃不掉的，便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

    三姨父看见我后，似乎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他把一个袋子放下了，又脱去了罩在他身上的袍子，声音窸窸窣窣的。

    他把我抱了起来，送回房间里。

    他的手很冰，还带着湿意，我还能感到他手上的老茧刮过我的胳膊。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双冰冷但有力量的手，如果有必要，我觉得这双手可以钳住世界上任何一个生命。

    第二日起来，三姨父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他笑着和我妈说：“秋秋不老实的，昨天晚上在客厅睡着了。我看你啊，也可以在海城买房子，秋秋肯定喜欢。”

    我妈瞥了我一眼，客套道：“哪里来的钱买，再说了，要真买了，他晚上不要睡觉了，天天趴着看鱼。”

    几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去看客厅的大玻璃窗，各色的鱼游来游去，像一场放不完的电影。

    想来那个夜晚，三姨父应当是出海了，只不过他带回来的战利品不为法容。

    我感到飞行器在下降，应该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

    在一阵颠簸中，帐篷里滚出一个人来。他背对着我，满头银发像绸缎一样铺在了背后又落在了地上。

    两个守着门的人迅速冲过来，要把他拉回去。

    我还来不及震惊他的双腿，便喊出了声：“燕纯，你怎么在这里！”

    纯回过头来看我，他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那双眼睛里的蓝色凿穿了我。

    高个狐疑地看着我问：“你认识他？”

    我赶紧点头：“对，他是我亲戚。”

    矮个的目光在我和纯的脸上反复：“看着也不像啊。团长说了，这是海楼外捡来的，怎么会是你亲戚？”

    “他真的是我亲戚，是我表哥，”我看着纯的头发，开始胡编乱造，“他这样是因为白化病，而且他像他爸多一点。”

    矮个道：“你姨父？”

    “我姨父他是出海打渔的，有次把我表哥带上了，结果中途遇了事故，我表哥就失踪了。”

    看着他们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只好恳求：“我表哥他脑子不是很好，其他方面都没问题的，我也加入马戏团了，让我照顾我表哥吧。”

    高个皱眉有些为难地说：“这……要请示团长。”

    过了一会，他回来和我说：“团长说可以，但是你也必须在帐篷里不能出来。”

    我点点头，拉着纯的手想让他和我进去。

    他上半身没穿衣服，下半身穿了束脚的白色长裤。我使了点劲拉他光裸的手臂，他却纹丝不动，坐在地上光着脚盘着腿看我。

    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困惑，只好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说道：“纯，表哥？我们进去吧。”

    他听懂了，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头，让我不禁感慨纯真是他妈的高。

    高个表情戏谑：“长得挺不错的，没想到还真是个傻的。”

    矮个道：“快点进去，之后不准再出来了。”

    我进了帐篷，里面很昏暗，只有中间亮着一只很小的电子蜡烛，那蜡烛在融化，又一点点复原。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们也算是找到了永远不灭的蜡烛。

    我借着光看向周围，忍不住呕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