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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中清静被我落地的声响所打破，激起一地的尘土，让人不便视物。我其实早已看不清，落地之际我浑身的骨骼脏腑都被震碎，五感之中只余下了痛感，剧痛之下，我分不清我那汩汩流去的血到底是从何处流出。

    是从摔烂的头，还是从被羽箭穿透的伤口，又或者是下处。

    我那未成形的孩儿定然是受不住如此冲撞，流了去，它没了命可为何我还活着。

    我为何还活着，难道黄泉路都不许我走吗，不许我去陪小修吗，我到底犯了何等罪责，要被苦留在这人世间。

    我不懂，这世道也不许我懂。

    深谷之中风声鹤唳，我渐渐听得到这呜呜咽咽的风，吹起寒夜孤寂的凄凉，似乎这便是习英招当年被丢下时在深山里所经历的一切。

    原来我是来还债的吗。

    还我的人情债。

    有情皆孽，我要过这孽缘的情债。

    我渐渐地睡了过去，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复苏了听觉，嗅觉，触觉，最后才是视觉，一轮明日乘着东风冉冉升起，天亮了，谷底里慢慢有了活物的响动，也有了听不真切的人声。

    那声音在喊：“娘……子……娘……子……”人声裹挟风声，像被那狂风绞碎般的嘶哑不堪，等人声近了，我见到了仍旧穿着喜服的习英招。

    “娘……”原来习英招的嗓音不是被风声撕碎，而就是那般的沙哑，像在彻夜的寻找中弄哑了嗓子。他怔愣在当场，极度惊喜又极度惊吓，喜在找到人了又吓在这骇人的惨状。

    他向我走来，脚步不稳，犹如行尸走rou，没走几步路就跌倒在地，他没有气力再爬起来，而是爬向我，却又在离我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他的手颤抖着往我的面门摸去，像是要摸我的鼻息，摸到我尚有气息，他整个人才像活了过来，把我拥入怀里。

    他抱得那么轻，那么珍重，仿佛我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小心碎在他怀里，急需有人将我修复起来。

    “义……义……父，义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习英招的叫喊引来了另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便是习英招的义父，在火把地照耀下那张儒雅的书生面上满是不赞同之色。

    “英招，节哀顺变，没人能从这万丈悬崖跌落还活着，不如就将人葬在此地也好入土为安。”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习英招的声音由喜转哭，哭声里夹带着恳求，“义父，你救救他！救救他！”

    习英招的义父终究拧不过习英招的哀求，为我把脉，这一把脉，他嘴里便泄出不可置信四个大字，随后更是念念有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果然还是命不该绝吗？”

    原来我还有救啊。

    我的意识渐浅，刚刚那番清醒也只是我强打精神，求死不成之后便是求生，生的希望促使我闭眼休息，这一觉之后又睡到了几天之后，甫一睁眼便能感受到有温热的布巾在为我擦脸。

    布巾之后是习英招憔悴的脸，还是那身沾满泥土的喜服和凌乱潦草的发髻，似乎习英招守了我几天几夜就为了我这一刻的睁眼。

    自从我对上习英招的眼，本来黯淡无光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蓦地有了光彩。

    “娘亲，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让我喂你喝备好的粥，还有义父熬好的药。我……”习英招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神情慢慢又给变没了，变成了苦涩之情，“娘亲你应当是不想见到我的，我……我出去让别人伺候你喂粥喝药。”他给我掖好被子就准备出去了，我想叫住他，但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拿什么阻止他离开，只有嗓子里憋急了的一声叫。

    习英招去而复返，一双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了，但嘴角是带笑的，他把药与粥端到我面前又跪在那里问我是不是愿意由他伺候，我只能继续用不成人言的低吼回答他。

    他为我喂粥吃药又小心地为我拭去嘴角的药汁残渣，将我重新安置在床上，他握住我的一只手郑重承诺着，“娘亲别怕，我会守着你，无论你好与不好我都会一辈子守着你。”

    这药里恐怕有放进去安神的药材，我在习英招的承诺声中睡去，自此我过上了养伤的日子，睡时多醒时少，醒转之际本该守在我床边的习英招有时也不在，然而离得不远，我能听见隔壁房间两个人的对话。

    什么不可随意滑胎，恐一尸两命，什么这也是权宜之计，到了生产之日又当如何。

    我听出这是在说怀孕之事，却没往自己身上想，我那无缘得见的孩儿早已流掉了，可当我从几次的昏迷中醒来，我那肚子rou眼可见地鼓了起来。

    大难不死的我竟然也有一个大难不死的孩儿，只是这份命大并非什么幸事，我是个废人哪里还有力气将孩子排出体外，流了是死，不流也是死。

    想来我还是难逃一死。

    我已看淡生死，随遇而安，习英招则不然，他总是在求他义父找一个万全之策保我的平安，他并不在乎那个留着他骨血的孩子会如何，是死是活都是那孩子的造化。

    最后的最后，被烛火映照得犹如白昼的室内，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划开了我的肚皮，剖腹取婴。掏出来血糊糊的一团，羸弱的小小一团，我似乎听到那孩子哭了一声，又或者没有听到，太细弱了，细弱的随时会断了气。

    那孩子都挺过第一次的灾祸，这第二次也能逢凶化吉。我想去看看那孩子的脸，习英招却不给我看。

    他说：“是个男孩，等我擦干净了再抱给娘亲你看。”

    孩子被抱到隔壁房间里，这时我真的听到那孩子哭了，短促地一下，就这么短短一下，后面什么都没有，重新抱进来的小襁褓安静得可怕。

    我看到那皱巴巴的小脸泛着骇人的青紫色，我有了不详的预感，我望向习英招，希望他能打破我绝望的猜测，可习英招并没有，他验证了我的恐慌，“娘亲，他死了。”

    为了不让我再难过，习英招把夭折的还来不及起名字的小婴孩带出去埋葬，而我在那里默默哭泣。孩子总是无辜的，我怎么舍得了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血rou。

    习英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带着满身的寒气，但他的怀抱又是极为的温暖，“别哭了娘亲你还有我呢，我是您永远的孩儿。”

    在很远很远的树林里埋着小婴孩的浅坑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