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1/1页)

    “嘿，好久不见。”

    黑发男孩突然出现，抬起一只手上下摆了摆，笑眯眯地同傅钊打招呼。

    经过两天的摸索探听，傅钊了解了一些有关这个“塔”的信息。知道这里大约相当于一座研究所，里面有许多像那个白衣人一样的大人，也有很多和他一样年龄的小孩，他们似乎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傅钊只从那些大人的谈话中听到一部分，他们的用词太深奥，他听不懂，只知道是有关他们这些孩子的研究，不清楚具体是做什么。

    他没想到会再碰到“016”。

    最初和他一起被带到这个地方的人，自从分开之后就再也没在他眼前出现过。傅钊这两天倒是遇见过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们擦肩而过，视线在彼此身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秒钟，眼神中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和冷漠，表情阴郁，没有丝毫生气。全然不像“016”那样活泼。他们看上去更像是经历了严重折磨。傅钊因此对这个地方更加警惕。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016”最后出门被抓住带走，临走时垂头丧气地跟他说再见的样子。带走他的那些人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严肃地叫着“016”的名字。

    他会受到惩罚吗？

    挨打，还是训斥？或者关进小黑屋？

    大人们折磨孩子的方式有很多，有时候根本不必动手，这一点傅钊早在孤儿院就已经领教过，所以他从那里逃了出去。

    “016”也会这么做吗？

    傅钊以为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只是没想到，才仅仅过了两天，他就在一堆陌生仪器旁再一次见到了对方。

    刚做完一项测试，负责他的研究员暂时离开，嘱咐他在这里等候。傅钊安静站在原地，默默打量这个地方，金属仪器，数不清的光屏，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这里环境很像医院，只是没有病人。人群来往匆匆，都很忙碌，没有人关注他这样一个小孩。

    “016”就是这时候来到他身边的。

    这次不是从天花板上跳下来，也没有做任何高难度动作，他坐在一张转椅上，慢悠悠晃过来，稳稳停在一步之外，笑眯眯地跟这位阔别两天的“新朋友”打招呼，“是你呀，好久不见！”

    傅钊注意到“016”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仍然是和他一样的款式，但那天的破洞没有了，看上去像一件新衣服。以至于傅钊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对方，直到看到那双标志性的绿眼睛。

    他目光隐晦地打量了一番“016”的身体，重点放在手臂和脚腕，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傅钊不由得松了口气。尽管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视线回到“016”脸上。他这才发现“016”正望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两颗宝石，边缘比中央颜色要深，像一圈绿环嵌在瞳孔边缘。叫傅钊再次想起那只被他赶走的流浪猫。

    但他今天很干净，所以看起来没有那么像猫。傅钊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016”很白，五官漂亮精致，睫毛长而浓密，看起来就像他曾经在城市中心那块巨大光屏上看过的一幅画，但显然比画要生动许多。

    傅钊手在身后悄悄握成拳。“016”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比屏幕上、现实中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好看。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他的沉默让“016”产生了误解。“016”凑过来，好奇地问：“你是在害怕吗？”

    害怕？傅钊立刻否认，“没有。”

    “可是你看上去好像很怕，”“016”指着傅钊背在身后的手说，“你在抖。”

    傅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害怕，他只是有点紧张。他流浪太久，习惯防备警惕人类，不会聊天，更从没交过朋友，在“016”这样漂亮的小朋友面前难免会觉得不知所措。更何况对方是这么主动，万一他说错话了怎么办？

    他掐了一下掌心，声音放大强调道：“我没有。”

    他还想再说什么来为自己解释，可是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在他急得快要维持不住表情的时候，“016”忽然露出了然的眼神。他说：“好吧，是我看错了。”

    他十分善解人意，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前天我好像忘记告诉你我叫什么，”“016”对傅钊说，“这里的人都叫我016，但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裴缙。”

    他矜持地扬了扬下巴，问傅钊：“你有名字吗？”

    pei……jin？

    哪两个字？傅钊快速在脑子里过了几个认识的字，对不上，不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要问吗？

    他这么想的时候，“016”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吗？”

    “有，”傅钊立刻回答，“他们说我以后叫015……我的名字叫傅钊。”

    他被送到孤儿院时就叫这个名字，不知是谁取的，可能是他那对素未谋面的父母，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傅钊没追究过。

    “傅钊……”“016”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傅钊感觉耳朵有点麻。

    “是哪两个字啊？”“016”问。

    傅钊看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这里，于是从旁边桌子上拿来纸笔，把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写下来，指着念给他：“傅钊。”

    “傅钊。”“016”念了两遍，“我记住了。”

    他抽出傅钊手里的笔，在纸上也写下“裴缙”两个字，告诉傅钊：“这是我的名字。”

    原来是这两个字。傅钊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牢牢记住。他说：“我也记住了。”像一句牢不可破的承诺。

    两个名字一上一下印在纸上，傅钊字迹工整，一笔一划一丝不苟，“裴缙”两个字却如同“016”本人一样飞扬锋利，显然也是刻意练过，只是转折处带着稚嫩的圆弧，像是没有完全练成，留下了一点属于小孩子的习惯性破绽。

    傅钊端详着这四个字，磕磕绊绊地对裴缙说：“你的字，很好看。”

    裴缙露出高兴的表情，让傅钊想起他的耳朵——他今天似乎控制住了那两只耳朵，头顶什么都没有——如果耳朵还在，它们肯定会抖一抖。

    “谢谢。”裴缙说。

    傅钊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和对方相处的窍门，想了想，又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裴缙果然笑得很开心。他说：“我也觉得。”

    看着他的笑容，傅钊抿了抿唇，把那张写了两个人名字的纸小心折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