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建右系列_日月之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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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之行 (第1/2页)

    我父亲的臂弯遗留残存的温暖,像雪夜毙亡的兔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拱翻的草垛,带着垂死时精疲力竭的劳累,拼命的抽搐着轰出热气。我挣扎着、翻动着眼皮想要坐起来,我察觉到昨晚的睡眠称不上安慰,在做出成千上万个光怪陆离的梦之前,关于我上辈子死的诸多记忆也就幻化成了魔鬼、此时此刻跳了出来:我梦见我父亲范建骑着比亚迪牌的电动车在天津街头疾驰,买了一锅烧饼,敲着我的房门;然后我梦到了雅加达奥运会,我梦到父亲站在鸟巢的尾端、一个贵得离谱的烤肠店外向我招手;我梦到竖笛、内蒙古连环杀人案。我因为热,自然而然梦到了十八岁高二的期末考试,梦到足球里窜出来的蜥蜴、梦到不再有星空的夜晚和一场彻彻底底的爆炸。但梦里的主角总是父亲,我的目光随着范建伫立在前方的影子攒动,他永远像墓碑一眼僵直的站立着,直到我触摸到他的脾脏,他才仿佛松动一般、抖落身上的雪。

    他像是——要吃了我一般、或者要被我吃了一般——露出一幅崭新的爱。这联想和数百个梦、自然而然与我睡前几小时内做出的事情有所瓜葛,我与父亲范建同床共枕,是因为人死后带着之前的记忆复活永远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我已经试错千百次,像猫一样丢失一条尾巴、这令我得以窥探到生死之间充满荒谬的漏洞。我的死,我曾经的死令我反复意识到,人伦不过是胆怯的错觉,当我想要一件事到了极致的时候,那所谓的死就再也不存在。

    我把西西弗斯的事情细节讲给我父亲听,关于一个神搬运石头的故事,我父亲在听到他被鹰啄去的眼球时瑟缩了一下手臂;他理解所有的东西都很快,接受度也很强,我估摸这大概半数受我娘的影响,我爹也太容易将一桩闻所未闻的荒诞归咎于自己浅薄的见识了。我每晚都挑选一个故事讲给父亲听,是《一千零一夜》吗?《一千零一夜》的契机就是,国王会杀死身边每一个陪他过夜的女人,但是当一个公主出现的时候,她每晚就给国王讲一个故事,以至于国王不舍得杀她,每晚都推迟到第二晚,以至于最后与她结了婚,再也不杀人了。父亲也喜欢听故事,比画画、听曲儿、写字都喜欢。我意识到见多识广的父亲、在朝廷中举重若轻的父亲,这辈子最远的距离也未曾到达香格里拉,就觉得他身上充满令我感到可欺的冲动:他是多么的——天真!我无论编造多么邪门荒诞的观点,他都只是犹豫着接受。

    有些关于父亲的记忆也像梦的,令我渐渐分不清虚妄与真实。在某年某月某日,他从膳房带了一盒麻绳系着的糕点,十个指头小萝卜似的冻得通红,站在宫廷御马壮硕的胸前像我微笑。那日我父亲罕见的穿着虎皮——保暖也漂亮,他裹得过分的美,像是一张沾水的湿画,很有对比度的、很显眼惹火的跳进我的眼睛。思辙在我身边诽谤:“我看那点心上已经写了你的名字——爹真是偏爱你!”我屏住呼吸,直到范建走到我身前,他没有和我和思辙任何一个人说话,自顾自打开那盒造价不菲的糕点,从脆生生的油纸中间挑出一个樱花色的膏状食物,飞快勾起来仰头吃下。我看着他一边快速的、像是得了腥的啮齿类动物一般快速的放到一边腮帮子里咀嚼,一边讲食盒推给我:“拿去给姨娘和弟妹们分了去吧。”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手上的糖粉。思辙大声欢呼,高喊爹最好了,然后蹦跳着抢过来,我的眼睛一直留在我爹身上,我不由得说了一句谢谢。

    爹这一辈子,不知道“谢谢”这个词。就跟他不知道什么是“八卦”什么是“水粉”什么是“经济”什么是“歇斯底里”一样,他不知道这些改革开放和日占时期各种各样带着古味儿但实际上是新编字典里的词儿,只能勉强懂我的意思。我私下里不认为这是捉弄,毕竟父亲有时候也挺享受这云里雾里的感觉——昨晚便是一个例子。我亲着他很薄的唇,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撒娇,他却像个不知所措被拽起来的玉米蛇一般,僵直着搂着我。我很主动的脱他的衣服,他却有点害羞的问我身体检查一定要在晚上进行吗?我有点幽默的开着玩笑,说晚上的时候看的最清楚,免得日思夜想。我听姨娘和陛下提起过,爹年轻时完全不如现在这般纯良,所以有时候我也拿这件事揶揄他,我问他小姑娘的事情、什么是青楼,怎么把手指放到正确的位置、怎么抚摸、怎么调情。他摆弄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实际上着急忙慌的讲答案隐藏在一连串的“大概”和“也许”之间,我顺着他的意思用力,他又很快口齿不清的表达赞许。他说闲儿学的真快,比爹年轻的时候上道多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爹你怎么什么都能夸我?我要是放火把府上烧了,你是不是还得说我制作火药的技术精良啊?父亲咬着嘴、亦是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对于他来说,对我的肯定是对他的无知的一种宽恕,因为当他肯定我的时候,他就可以假定自己明白我刚刚说的一切,即便他毫无头绪,完完全全处于下风的时候,他也能因此扳回几分颜面。

    现在趁我父亲还在因为昨晚的折磨熟睡,我想说说我和我父亲在某处乱坟旁的记忆。

    我有点不明白到底是时空错乱还是上帝在编写我的程序的时候出了差错——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我分明是1990年左右出生的人,但是自从我来到京都以后,前朝的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劈里啪啦掉进我的脑子里。我在这一连串毫无逻辑的梦中,接二连三遇到京都的人,我梦到蒙特利尔、我梦到两晋、我梦到《弥赛亚》,京都我遇到的这些熟悉的面孔都非常恰如其分的贴到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渐渐的,我倒是也能分辨出来,知道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荒诞臆想,权当时空错乱对我脑子上的发条,现实生活倒是容易,夜晚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更难堪。所以我那一次梦到父亲范建在1970年被一枪打死的时候,我以为那也是梦之一,他大概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比较蛮横的人,在一个非主观的时代了遭受了所有人的审判,因此很快的被推上了刑场。

    但是很快,我意识到一件令我非常惊讶的事情。在之前的所有梦中,我都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但是这次不一样,我父亲认识我。范建穿着很整洁的藏青色中山领外套,带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细框眼镜,与现在一样蓄着微微翘起的漂亮胡子。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皱纹少了,笑容多了,直到死前的那一秒还在笑。我问他是不是认识我,他很玄妙的冲我微笑。他说你不想承认的话就不用说,他的语气温柔得令我的心狂跳,几乎是立刻就流下额汗。他身上连一个烟盒都没有,与我在一起的一个同伴将一块口香糖递给他,让他面色苍白的嚼了一会儿吐掉。他很文雅的吐到一个纸团上,捏住,然后继续用那种温柔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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