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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殿遗事》上(/) (第2/3页)
和……这个念头像敲着蕉叶的细雨,点点滴滴地落在脑海里,却又被他匆匆地一掠而过,唯恐避之不及。可雨线依然是那样密,一时将这颗心柔软地抚平,一时酸涩地揪紧,在马蹄往前疾驰的笃笃声里,谢云流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这种恐惧顽固地藏在他越攥越紧的手掌断纹中,愈是接近,便愈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她会不会也同洛风一样?她可以平平安安地长高、长大么?可以吉祥如意、万事无忧地胖了、瘦了、伤心、欢喜、变老么? 谢云流说不出。可是,等他真的见到她时,这样的恐惧,好像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到了华山,他马不停蹄地潜进了纯阳宫,星夜逾墙而入。太极殿内,静谧无人,暖阁中春融香慵。李忘生竟然不在,青玉色的绣罗重帘后,乖乖地搁着一架小小的摇篮,又孤零零的,仿佛被谁给扔掉了似的。摇篮里,一层一层地铺满了轻厚绵软的丝缎与细绒,一角绯红的织锦,恰被一只更小更乖的,嫩藕样的手掀到了摇篮边上,是双枝双朵、双喜梅花的纹样。 谢云流扶着帘幕,无言地闭了闭眼睛。 她实在是太小了,像一捧早春的小雪,又像一团刚刚新蒸出来,热乎乎、甜丝丝的白糖糕,极细软幼嫩的脸庞,都不及谢云流的巴掌大,圆睁着黝黑晶亮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窝在摇篮里,偶尔轻轻地咿呀嘤咛一两声,轻得让他觉得无限可怜。谢云流看不出她到底长得像谁,也许,更像另一个人,哼,可是长得像那个人,有什么好的呢? 所以,要长得像他自己么?但长得像谢云流,更没什么好的。 也不能长得谁都不像,大概,还是要像一点点……他还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却蓦地像被烫着了似的,倏然收回手去。 险些忘记了,谢云流惊觉,他的手指上结着粗砺的剑茧,只怕会刮痛了她。 他的动作收敛得仓促,差点打翻了绣帘旁一只金丝柳编的笸箩。笸箩里玎玲碎响,引得他侧目一望,原来,里面盛了半箩清圆剔透的水晶珠子、几把五彩的丝线,以及些许异色宝石,宝石被打磨得圆滚滚的,并无扎人的棱角,水晶珠和宝石上皆穿有小孔,一束未串完的蝴蝶风铃栖在箩内,串得不好,翅膀串得歪歪斜斜、七扭八歪,一看即知,是拆散了好几回,又重新串上的,此人的手艺当真堪忧,不是学艺不精,便是笨蛋。谢云流拧着眉,正牢牢盯着这只不伦不类的风铃,前后左右地到处挑毛病,头皮却忽被扯得略微一疼。 他的小姑娘不认生,牵着他的头发,将发尾塞到嘴里,咬啊咬的,咬得发梢上都是口水了,还一个劲儿扬着小脸,巴巴地望着他,双眼弯弯的,宛如清清的月牙。 想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这头发脏,吃不得的。谢云流试图将自己的头发从小女儿的饕餮巨口中解救出来。可她人忒小,力气却大,谢云流努力地挣了几挣,只挣不开,反被她揪得更紧,二人成犄角之势,相持片刻后,犹未分出胜负,她又鼻尖一皱,小嘴一瘪,抓着谢云流的发丝,委屈地呜呜啼哭出声来。而他自二十岁起,便提着一柄剑,在大明宫三千铁骑的众目睽睽之下,出入横绝,如踏无人之境,此刻竟落得个束手就擒,浑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怔忡无措时,蓦然帘开月动,一缕细细的淹然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由远及近、由浅入深,渐渐地向他荡来。 …… 谢云流的瞳光陡然一滞,他虚握了一握手指,又松开,迟疑地回过眸去。 来人乌发如云,容色玉曜,月眉螓首,额心一点落梅,春思嫣红。正是李忘生无疑。 他适才去后堂褪袍卸冠,换了一件衣裳,衣带却无论如何也系不稳,屡屡自行松脱开来,这时,他便知道是谢云流来了。彼时蟢子扑镜,金猊香销,云迷雾笼,他转过身,恍惚地持着银箸,慢慢拨弄了两下炉内积雪样的霜灰,琐窗外的檐铃忽地曳起一阵清响,纷纷乱乱,若细雨沾衣。李忘生搁下香箸,草草地掩了一掩衣襟,旋即推门而去,那浅镂了莲瓣纹的青瓷香盒还遗在原处,兀自半开着,里头散着琥珀珠似的香丸,却不曾被人添入兽炉,许是忘了? “让我来罢。”谢云流听见他道,“她这是饿了。” 他姗姗越过他,弯腰从摇篮里将小女儿抱起。她一见李忘生,绵连的啼哭立刻转作了小声抽噎,他的那缕头发,亦从善如流地从她口边滑开。李忘生柔声拍哄着小姑娘时,似乎抬头瞧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因他一见李忘生要解开衣裳喂她,便瞬间移开目光,匆促地背过了身。 于是,连小声的抽噎也没有了,她依偎在李忘生怀里,鼓着腮帮啧啧吸吮的声响,避无可避地涌进他的耳中。烛龙殿一别,李忘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倘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谢云流想起,自己方才猝不及防地瞥见他自玉色夹纱衫子下泄露出的一抹肌肤,似乎比先前丰润了些,像酥凝的蜜,白腻的脂,像…… 谢云流又将目光移开了一次。 临了,他只好凝视着堵在面前的一道十二扇青檀绢面小屏风,屏上工笔细绘着各类飞禽走兽:猫扑蝶、鹤饮溪;紫獭抱鱼、白鹿衔花,黄英绿草,的的鲜丽,且都是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模样,使人一见心喜。画屏的边沿上,还镶着以五色螺钿贴嵌出的百鸟,谢云流便去数那一只鸟儿的身躯,是由几片螺钿嵌成的,一片、两片、三片……他翻来覆去地数着,却怎么都数不清,九微灯的烛花簌簌、焰光潋潋,把贴在鸟翼上的宝钿,映出了一圈一圈孔雀翎眼般斑斓流离的彩晕,犹如一圈一圈绵密的丝线,寸步不让,缓慢地将他的心缠住,死死地绞透了,烙剜出一痕痕满溢着酸楚的深彻褶皱。谢云流喉头哽塞着一股同样酸楚到十分的苦意,他想问李忘生一句:疼不疼?又觉着李忘生着实惹人讨厌,这句话又问得着实愚蠢,简直是从今往后普天之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最蠢的一句蠢话,他问不出口。半晌,只竭力地将那股酸苦咽回了心里去,一任斜月素寒的白梅色,冷清清地照进了窗槅,寂寂跌碎在衿袖上,“……她取了名字没有?” “取了。” 这样小的孩子,醒得快,饱得快,睡得也快,又浓,她嘬着李忘生的胸口使劲吃了一会,而后,睫毛软软地扑闪着,打了个哈欠,抿了抿嘴巴,便酣酣地做美梦去了。李忘生又搂着她摇了一刻,见她睡稳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摇篮里,盖好被子,掖严被角,柔和的灯影脉脉勾画着他沉静似秋水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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