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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下边缘线刚挨着对面教学楼楼顶,放学铃声哑着嗓子作响催促,于是落日跌得更急了,铃声本来是尖细的,时间久了收音不好,掺着些次次啦啦的杂音,像一只妖精呢,时而细着嗓子娇嗔,时而是哮喘的老人。 衣物的摩擦像是细砂纸打磨伤口,桌椅动荡起来哐哐啷啷是把骨头扔到骨头堆里,得了赦令的学生亮开了嗓子叫嚣,教室是一口水沸了的大锅,鸡飞蛋打,准备烹羊宰牛。 木白鸥在收拾书包,也没装什么,只有两张没写完的卷子和一支黑笔、一支红笔,就这三样东西,等他收拾好了,教室也基本空了。 白炽灯挂在天花板,是空荡荡坟墓的守夜灯。 兢兢业业地给一个人一只鬼打光。 人是木白鸥,鬼是丛月寒。 诸位尽可放宽心,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管的严,鬼怪不许成精。 所以说丛月寒是鬼,只是一个比喻,全班都是这么比喻的,全校都知道高二三班有一只下半张脸很漂亮的鬼。 一点都不带虚的。丛月寒下巴瘦削,下颌边缘是一条凌厉的线,是月亮只剩1/4时的弧度,嘴唇挺薄,颜色也淡,如果说嘴唇是一片流淌着粉红潮水的海子,那不远处细直的鼻梁就是有风姿的山。一山一水交相辉映,相得益彰,都十分出彩,却都不喧宾夺主。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按理来说——那才应该是一张脸的主位。 但鬼和人是不一样的,你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丛月寒额前长长的头发,像乌鸦翅膀似的把眉眼遮盖得严严实实。 杀马特的年代已经逝去,正常人不会顶着半张脸那么长的刘海在校园里茕茕孑立。 称之为鬼,一点也不冤屈。 这位丛月寒同学,每天就从厚刘海的缝隙间用一双隐蔽的眼睛打量世界。 也狂热地注视着木白鸥。 这样像树脂一样粘稠的眼神至少已经存在两周——最起码从木白鸥发现以来从未休止。 木白鸥有时会错觉自己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飞虫,从松柏林间飞过去,随机挑选一颗幸运的松树堪当落脚地。一滴树脂顺着斑驳粗糙的树皮淌落,润物细无声地讲他包裹,捂死。 丛月寒是那颗居心叵测的松树,而他是那只无辜的飞虫,丛月寒想用眼神把他变成没有灵魂但足够美丽的琥珀化石。 木白鸥,一眼就能断定是好学生啊,校服端端正正穿在身,书包正正经经背在肩,不学一些躁动的男孩子,吊儿郎当只挂着一只肩带,斜背书包。 教室人都走光了,寂静无声里,木白鸥转身轻轻敲了敲后桌的桌面:“丛月寒同学,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眼睛深藏在额前的碎发下,丛月寒本来在注视着木白鸥脊背上微微突出的蝴蝶骨,木白鸥转身直面他,于是丛月寒微微一抬头,目光毫不收敛聚焦在木白鸥的面容之上。 约莫十几秒后,丛月寒点点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也许是我自恋,但你的目光的确让我有点困恼。”木白鸥说。 “我喜欢你的眼睛。”丛月寒道。 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 偷窥被察觉的从月寒依然十分平静,虽然画风割裂,跟木白鸥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我想,”木白鸥道,“你应该克制自己,不该打扰别人。” “非常抱歉,我会控制一下。” 只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半黑,出于补偿心理和一丝丝微妙的好奇心,木白鸥提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丛月寒依旧寡言少语,只轻轻摇头。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木白鸥登上一辆豪车,丛月寒注视着渐行渐小的车屁股,然后拐进一条破烂肮脏的小巷。 学校嘛,总爱搞一些虚头巴脑又鸡肋的形式主义活动,一年一度轰轰烈烈的“一帮一学习互助小组”揭开序幕。 木白鸥是老师钦点的小老师之一,这位学生转学来不过三个月,出众的学习成绩已经使他在年级里小火一把。 当然,不能否认出众的外表为成名做出的贡献。 丛月寒,向来是班级成绩榜上垫底的存在,但是班主任不打算鼓舞他参加了,高一和高二百般劝导毫无用处,老头儿决定让自己省点力气。 “啊?”刚开导完自己的老头儿,正抱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慢慢啜饮,看见拎着报名表的丛月寒,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 老头儿年纪大啦,咳嗽起来一把骨头都跟着颤,丛月寒上前拍他的背,“别咳太急了。” 班主任老胡年近六旬,自认为精神矍铄,不服老,自打接手了这个孩子,生生老了十岁。 老胡缓过来以后对着丛月寒吹眉瞪眼:“请你来你不来,不请你来你往前凑,气我呢这是。” 丛月寒嘴角罕见地勾了一下,理直气壮请求走后门:“想让木白鸥当我的小老师。” 年轻人的想法老胡不懂,也懒得摸清那些弯弯绕绕的,不过学生肯上进老胡总归是高兴的,先谈条件:“下次考试年级进步十名能吗?” 丛月寒颔首,老胡十分欣慰,大手一挥:“准了,答应我的你可别食言!” 看着丛月寒离去的背影,老胡叹了一口气,他们高中是跟班走,老胡教的这个班是重点班,每月一次考试,跌出年级前二百的都要被打下普通班,丛月寒虽然次次班级垫底,可是巧得很,两年来月考从来没有跌出去。 县里高中,师资生资都不算好,丛月寒这个成绩,刚好是重本水平,离211差那么一点劲。 他的家庭状况老胡是知道的,平时浑水摸鱼压分也就算了,现在已经是高三了,大好的前程不能让他再放纵下去了。 可怜小孩,不能被一个疯子束缚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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