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冰 (第1/3页)

    「送冰」

    年初杨玏回到北京，有导演朋友约他出来吃饭，饭桌上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侯雯元比起他俩初见时白了，眉眼也更加沉静，隔着几个座位起身弯腰跟他握手，礼节滴水不漏：“杨老师。”

    杨玏从惊讶里缓了一会神，直到手心贴合的温度把他拉回现实，非常高兴地说：“雯元，你在这里啊。”

    “我跟张导来谈新戏，”侯雯元跟他碰了个杯，凑到杨玏身边坐下来，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略调皮的微笑：“真是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没有见过面了。杨玏心头冒过一些模糊的记忆，已经差不多快想不起来上一次侯雯元冲他露出这种笑容是在什么时候。不过这样的笑还是让他们之间原本有些凝滞的氛围很快消失，迅速热络起来——侯雯元见他喝了酒，贴心把他手边的水换成热茶。杨玏问起他的近况，侯雯元较之以往从容成熟不少，只是在面对杨玏长兄般的询问时，仍旧像以前一样恭恭敬敬侧耳，从沸腾的人声里辨认杨玏平缓温和的声音。

    杨玏问了他挺多事情，过年有没有回家，拍戏累不累，剧组好不好……而侯雯元有问必答，偶尔没听清还会抬头，眼里闪过疑惑，只是触碰到杨玏的眼睛就又把头垂下去了。到最后，杨玏索性止住话头，笑道：“不嫌我啰嗦吧？”

    “不嫌不嫌。”侯雯元头摇得像拨浪鼓。

    张导看了全程，表情比杨玏发现饭桌上有侯雯元时更惊讶，“原来你俩认识啊？”

    侯雯元下意识看了杨玏一眼，把话语权交给他。杨玏笑笑不说话，只含糊道：“以前有过合作，我跟雯元很聊得来。”

    其实岂止是认识呢。

    刚认识侯雯元的时候，这个人对演戏还没有太多经验，只会用最笨最直接的方法把自己沉浸到角色里去，一言一行通通内化成角色，不明智，但是很有效果。

    杨玏进剧组正巧碰上拍龙德殿弑父的戏，他路过拍摄地，顺道给他爸探探班。导演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立在四大伯候面前的年轻人，又指着东伯候说，你爸演戏还是牛逼。

    杨玏对他爸演戏怎么样不感兴趣，目光在场上转一圈，先是看纣王，伯邑考要怎么在这个深谙帝王之术狼子野心的人跟前斡旋，纣王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来朝歌赴死的，如果是，伯邑考完全没有胜算，在王面前他是被看透的人，如同戏弄一条狗玩够了再轻飘飘抛出条件。而伯邑考不会真的让自己当狗，他要保留尊严和底气，要当也当一条衣冠整齐凛然不惧的狗。

    杨玏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再回神这一场已经暂时结束，正收拾准备接着再拍。工作人员在场地里来回走动，杨玏在这时看见角落里坐着个年轻男人，战甲没有卸下来，扎起的头发乱糟糟的，鬓边染着红色，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流出来的血，顺着男人半张脸抹得一团糟污。

    想了一会儿，杨玏才想起来这是那个饰演北伯侯之子的年轻人，刚刚他完成了角色弑父的表演，四个质子中他是第一个拔剑刺向父亲胸膛的，也是在大殿发出第一声哭声的人，这声哭声令其余质子惊醒，大殿局势变得一触即发。

    杨玏问到名字，和人脸对上，男人叫侯雯元。

    戏里崇应彪因为弑父，完成权力的过渡心态发生动摇与扭曲，情绪是需要宣泄的。侯雯元哭起来很有劲儿，到了某个点眼泪哗地流得满脸都是，整个人哭到跪伏在地砖上，杨玏还可以看见他不断颤抖的嘴角。杨玏一看心里就觉得不好，这人把自己变成崇应彪了，演起来收不住。

    戏外侯雯元果真脱离不掉角色的影子，缩在人来人往的角落里，哭完一场的眼睛红肿着，但也凶狠，脸上带有属于崇应彪的戾气。

    记得自己是和这个年轻人有对手戏的，杨玏琢磨一下，现在去打声招呼也好，没想到刚踏出去就被叫住，说杨立新老师已经到酒店等他了。迟疑一会，杨玏还是乘上车赶去酒店了。

    反正始终会见面的嘛。杨玏想着。

    没有想到再见已经是几个月后，导演打电话来，说杨玏你不如来把营房那戏拍了，跟你演对手戏的那个崇应彪的演员现在状态出奇地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杨玏当然说好，他没什么问题。

    他提前半个月进组，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导演口中状态出奇地好是个什么意思。

    杨玏大部分时间窝在剧组酒店里，偶尔会去场外观摩观摩。他看崇应彪和姬发的文戏，再到打戏，导演说两个演员都有些天赋，尤其是彪子，哦，就是侯雯元，导演说，他有时候演起戏来真的太拼了，啧啧，你是没见识过他那种一头接扎进去的架势。

    杨玏把目光放到场上，嗯嗯说我都看着呢。心道果然跟他上次看见的一样，侯雯元一刻也没有从崇应彪的身体里出来过。每一次卡每一次重来，崇应彪rou眼可见地更加阴鸷暴躁，以至于拔剑的那一瞬，杨玏有刹那以为侯雯元是真的想替崇应彪杀了姬发。好在他想错了，侯雯元总会控制着剑尖落在离姬发不远的地方。

    明明是他先挑断姬发的弓弦，先开始挑衅，但他远比姬发愤怒，愤怒中带着执拗的无所知的恨意。一次次重来里，他对姬发下手更重、更狠，与之相对应，姬发会更猛烈地反击回去，他在逼姬发，也是在逼自己。确实是符合弑父之后半疯半醒的状态。

    导演是很高兴的，因为文戏转到打戏高光是姬发的反击，同时崇应彪如何调动姬发的情绪也很重要，而侯雯元靠着自己发疯的精神状态成功把于适也带进去了，两个演员才会有完美的化学反应，表演呈现出来才会令观众有紧张和拉扯感。毕竟是新人演员，能做到这个样子真是不错。导演说。

    这些质子包括崇应彪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龙德殿之后他们开始走上分岔路，崇应彪与过去的自己决裂，也与质子营数年的生活决裂。他不再真正在乎质子营的兄弟了，纣王曾在他心中树立起来完美的上位者形象，而弑父之后他见证了纣王形象一角的崩塌。崇应彪开始失去支撑自己往上爬的原则，他开始不择手段。

    杨玏站在局外，看得很清楚。

    这天轮到杨玏的戏份，场上两人站位变成三人站位。杨玏化好妆换上衣服，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长弓，用指腹感受弓弦的韧度。

    他感到背后有一阵目光正打量着他，转过身一看，侯雯元已经补完妆，像是发呆一样盯着他。

    见他看得直白，杨玏避无可避，只好扬着弓冲他一笑：“这弓我试了，有点硌手，待会儿还要勒脸，要辛苦你一下了。”

    “应该的应该的。”侯雯元如梦初醒，似乎不太适应杨玏的攀谈，匆匆转身整理自己的盔甲。整理完，看起来有些紧张：“杨玏老师你好，我是侯雯元。”

    他伸出一只手来，看了一眼自己被抹着灰的掌心，又把手缩回去，在杨玏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往水管疾步走去。

    妆造老师在后面追，不一会儿惊恐地叫道：“天呐！崇应彪你洗手干啥，我刚上的妆！”

    她抱怨了一声，又摁着侯雯元在他手上修修补补，侯雯元咧嘴傻乐，有点不好意思。

    看样子手是握不上了。不过这也算见过面认识了，杨玏忍俊不禁，准备去为等会儿的戏份再准备准备，侯雯元又在背后喊他名字。

    他一路小跑着来到杨玏跟前，说话有些喘，表情却很认真：“杨玏老师，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杨玏想这个人有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