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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白衣人身携佩剑,眉目清寒如故,正如同千万次梦中所见景象 (第1/1页)
沈暮宵到了考核才知道,今年与往届都不同。 许是宗主照顾着谢霁扬,不想令他每次都耗费时间无功而返,于是改了制,不再人人有面见机会,只在报名弟子选取三位顶尖者。 而考核要做的,便是报名近二十人中两两比试,最终前三得胜之人,才得有拜师机会。 沈暮宵站到场中时,四下撇来目光皆带着令人难堪的惊讶与笑讽,似乎还有窸窣讨论声,多是疑问:怎么一个不能修炼的洒扫弟子也上来凑这个热闹? 他就是个未开灵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寻常之人,随便一个炼气低阶便能轻易将他击败。 沈暮宵有自知之明,不会丢这个脸令别人看笑话,自告弃权,大方离了论剑台。 他气愤的是,当初负责报名弟子一早就知道改了规则,知道他根本没机会,还欺骗他真的可以有机会以弟子身份面见谢霁扬。 他找到那名弟子寝屋,强压情绪,规矩地敲了门,得应允入屋,见弟子双腿盘坐榻上,面前摆放银两灵石,左手边一块圆形环佩,正是他为换取考核机会上供的羊脂玉佩。 沈暮宵组织语言,问道:“师兄为何欺瞒我?” 弟子头也不抬:“我欺瞒你?我欺瞒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沈暮宵冷冷道:“师兄曾与我保证,报了名,便能见到承华真人,有拜他为师的机会。” “谁跟你保证,你不要凭空污蔑人哇,”弟子翻脸不认人,全然不承认自己曾经讲过之话,“我只是给你一个考核名额,能不能以拜师之名见到承华真人,那还得看你自己啊。” 他抬了抬眼尾,轻蔑瞥了一眼沈暮宵,轻飘飘道:“何况你不是就在太清殿当值么,想见真人不是很容易?” 沈暮宵胸口一团怒火烧得沸扬:“这不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弟子收回目光,两指捻着榻上灵石,一个个仔细对着光照看过,“反正就算你过了,真人也不会收你做弟子,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此人嘴脸与当日截然不同,丑恶贪婪模样一望而知。 沈暮宵不想再与他耗费时间,说道:“既如此,将玉佩还我。” 弟子粗眉一竖,双手将榻上宝物灵石尽揽怀中,哼道:“凭什么?你用东西换了名额,现在没本事却要我归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努努嘴,大发慈悲似的,“想要也可以,按你说的,这玉佩约莫值个五十五两,你拿七十两来,我便还给你。” 沈暮宵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抬高:“可你欺骗我在先!” 弟子见他认真,脸色一下发沉:“你再血口喷人,我可就喊人了,或者说——你想与我比划比划?” 他在究游宗多年,如今已是筑基后期,真动起手来,沈暮宵占不到半点便宜,还有可能会因寻衅闹事违反宗规被逐出宗门。 沈暮宵知道自己还要在宗门继续待下去,也不能得罪人,再不情愿,现下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他死死瞪着弟子,声音嘶哑:“我自然,不敢违逆师兄,只是……这玉佩对弟子实在重要,是否筹集银钱就会还我?” 那弟子知道他没那个能耐跟自己硬杠,嗤笑一声,摆摆手,应付道:“留着留着,自然给你留着,我对你这破玉佩可没什么想法。师弟如此识相,师兄又怎么会不给这个面子,对不对?” 沈暮宵撑着笑,点头应是,指尖将紧握掌心压出血痕。 他并未直接回屋。 太清殿位处高耸入云的明隐峰,背靠群峰,正殿有近百级石阶。沈暮宵坐在殿后隐蔽处的一层矮阶,背靠大八角柱,望着白雾缭绕,鹤鸟飞鸣,只觉疲累至极。 这些年来,沈暮宵经历过许多不平等之事。 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他小时去挖地里的高笋到集市上卖,因着样貌乖巧,叫卖认真,倒有许多大娘大妈喜爱照顾生意。 这很快便引来同行小贩不满,他们比自己年长,仗着一身力气,寻了时机上摊子前挑事造谣,说他卖的笋子都是给狗舔过一轮,觉得难吃才拿来卖的。 七岁的沈暮宵不懂人情世故,干巴巴地解释自己没有,笋子都是早上现摘的,很干净,还拿起笋递到汉子面前,说你可以看一看,可好吃了。 那汉子理也不理,一把将他手中笋子抽出丢掷一旁,沈暮宵急急忙忙去捡,被一脚踩上后背,重重压在才下过雨的街路上,吃了满嘴的泥。 他用旧衣衫铺摆的小摊被一把掀起,带着泥泞污水,排的整整齐齐的笋,全部砸在了清瘦而薄弱的身体上。 沈暮宵仰不起头,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湿泥,脊骨断裂一般刺痛。白胖的笋子落在他脸侧,被一只黑履踩得稀烂,破碎的笋叶飞溅到他眼皮中。 他到最后也没有想通,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事,惹了别人不开心。 很久以后,沈暮宵才知道,有些人的恶意是毫无缘由的,嫉妒亦如是。越是弱小,越会被当作虫豸欺凌,以满足他们可怜又渺小,从他人身上得不到的自尊心。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忘记那些记忆,可唯独这一天,总是反复地出现在他梦中,像是刻在了脑海中,时刻提醒着他从前摆脱不去的桩桩旧事。 那日他的钱被抢了,笋也烂了一地,沈暮宵痛得动不了,在街边躺了一夜。第二日瘸着腿回到家,恰逢父亲新娶的妻子分娩,稳婆在他家中进进出出,父亲没有在意他身上的伤,又嫌弃他身上脏臭,只恶声问道:“钱呢?” 沈暮宵将遭遇之事一一说出,他想要一点父亲安慰,得到的却只是盛怒至极的父亲一脚将他踢踹到墙边,本就断裂的骨头再一次传来剧痛。 “废物,”他骂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果然是老天派来的克我的。” 血腥气从房中传出,稳婆喊着来帮忙的邻居递水,父亲坐在墙边一只小椅上,看着又冷又饿,瑟抖得缩成一团的沈暮宵。 “滚出去,”他说,“你这晦气东西要是冲撞了你弟弟,我拿你是问。” 沈暮宵发了高烧,身上时冷时热地虚弱,一点点爬出自家院外,靠在村口的石墙边睡了很久,眼前一片乌压压的黑沉。 他觉得自己也许就这样死了,艰难地撑起一点眼皮,似乎又看到两年前被从山上救回时,谢霁扬那一身利落白衣与凛冽长剑。 干硬的泥水贴在衣物上散着臭味,高烧中的孩童伸出手想触摸幻象,却只茫茫一场空。 今时此刻,太清殿的沈暮宵从不知何时入眠的睡梦中惊醒,因着那段挥散不去的噩梦而渗出满身冷汗。 天色入暮,四下昏暗,沈暮宵急急喘息着,惊觉发汗掌中握着一点材质上好的云纹锦。 他慢慢仰起头,顺着衣物向上望,看到立于自己面前的一身白衣之人,身携佩剑,眉目清寒如故,正如同沈暮宵千万次梦中所见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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