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由 (第1/1页)

    我绕着走廊，从左手边第三间房旁边的楼梯拐弯直下。

    踩在咯吱咯吱响的旧楼梯上，我很怀疑那个房东老头是不是又敷衍我，我前几天跟他说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楼梯早晚会掉下来砸死一堆人。

    他当时正忙着将戴在左手的金手表取下来，换在右手再戴上。

    敷衍的点头说他知道了。

    他说他会修的，但是貌似转头老年痴呆发作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为了以防万一这个东西突然塌掉，我决定学学以前在学校里的那些好学生，扶着楼梯把手慢慢的往下走。

    “你是哪层楼的住户？”

    老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

    “我以前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是新搬进来的。”

    我很平淡的忽悠她：

    “你看起来挺忙的，记不得我也很正常。”

    “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会处理的。”

    他挥手把我赶走了，一点儿没有对我起疑。

    我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脑袋里面的那枚钢镚不停的打着转。

    很多时候我做决定都要靠这没钢镚，Yesorno?干还是不干？都看这枚钢镚停下时的正面还是反面

    正面就干，反面就不干。

    很多年前在我小的时候，我的脑袋里面是没有这样一枚钢镚的。

    我以前因为营养不良，十几岁了还长的个子矮矮小小，瘦瘦巴巴的老遭人欺负。看的我二姐火冒三丈，甚至为了我和男生打过几架。

    “荞麦，你记住你别管记住什么你就先记住。”

    “狭路相逢勇者胜，穿鞋的怕光脚的。”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遇事儿你可千万别犹犹豫豫，怂了半天，还不如直接上。大不了就是给打一顿，全当积累经验了。”

    我觉得二姐小麦讲的很有道理，后来我长大了，个子抽了条，变得结实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当勇猛，直到被人一板砖打在脑袋上弄进医院。

    醒来脑子里面就多了一枚钢镚。

    我的师傅老金曾说过，我这种症状可能是被板砖打出精神分裂了。

    他连初中都没有上完，突然从嘴巴里面说出精神分裂这么个听起来很专业术语的名词，整的我有点后怕。

    我问他：

    “会怎么样吗？”

    老金说。

    “不会怎么样，反正你又不会因为它死了。”

    “这是病吗？”

    老金蹲在地上吸溜吸溜吃他女儿给他做的土豆顿白菜面条，想了想答：

    “应该是?但是有不影响你干活挣钱，你怕啥?”

    “哦。”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把他的面条快吸溜完了，补充道：

    “在外干活可千万别跟雇主说你是神经病哈。”

    我觉得他讲的在理，所以对外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我脑袋里面有一枚钢镚儿。

    老金是开锁的。

    他开锁的技术不好也不坏，平平无奇，主打一个运气。

    运气好就让他弄开了，运气不好就只能强开了。

    在遇到老金之前，我就是草原上一批豪放的狼。

    混迹江湖，谋生的手段包括不限于帮派打手，替人收债，敲诈勒索，偷鸡摸狗，贴小广告……

    改邪归正，金盆洗手的契机，就是因为在帮派混战的时候被人打了那一板砖。

    小麦说那一晚手术灯的红灯亮了好几次结果我还是有惊无险的活下来了，就是脑袋上被剃秃了一块儿，看着有点儿丑。

    她说我小子就是人贱命硬，阎王都不收。

    她照顾我，天天白天上班晚上来给我陪房，我说：

    “我不想干那些活了。我想换份工作。”

    小麦给我擦胳膊，她边擦边给我说：

    “好啊，开锁学不学?老金年纪大了，干不动了。”

    ————

    老金的大名我无从知晓，因为认识他的所有人都只叫他老金。

    那也不对呀，老金怎么着也该有个大名儿啊?

    但是奇了怪了，所有人都只知道他叫老金，没人能喊出他的大名。

    老金十几年前还不老的时候，旁人叫他小金，后来小金生了女儿，小金就变成了老金。

    女儿顺理成章的接受了爸爸的外号。

    她叫“小金”了。

    我跟老金学开锁的手艺整的老金很头疼。

    “你不把拨片拔出来光对着锁眼捅有毛线用啊?”

    “厉害厉害，在使劲儿进呢。”

    “哎，对了，对了，再用点劲儿，等一会儿，你这钥匙就该啪一声断在里面了。”

    “你上网查查，看看猪的大脑构造跟你有什么不一样？”

    “xx的，你这脑子表面平滑的苍蝇站上去都打出溜。”

    我在工具箱里面一顿翻。

    老金说他原本只是有两高的，但是收我为徒后他硬生生被气出高血压了，这才凑出了三高。

    我觉得不能，这高血压20年前估计就该有了。

    小金跟我二姐小麦是同班同学。

    我们两家以前是邻居，那时候就经常看见老金辅导小金作业的时候被气成烧红的虾。

    我没吃过虾，但不妨碍我路过大饭馆，在门口的招牌上看看图片。

    不是老王不用心教，而是我实在没天赋。

    我所有的学习能力好像都被那一板砖拍没了。

    直到老金死了，我还是没能完全继承他的衣钵。

    有时候我是在想不明白，一个看似普通老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病？

    他走了，留下的东西里特意嘱咐小金分给了我一根铁丝。

    小金要结婚了。

    这姑娘争气，去到了其他城市打拼，马上要从地下城搬走，嫁到另外一个地上城市去。

    我不知道老金留给我一根铁丝干嘛，虽然他说过：

    “厉害的开锁匠只靠一根铁丝就能打开任何门。”

    “那种哪里还是开锁匠?我管他/她叫开锁之神好了。”

    “嗨！你这混球小王八蛋，就爱顶嘴是不是?”

    我的嘴巴里嚼着泡泡糖，慢慢的把它吹起来，泡泡糖越变越薄，越来越大。

    忽然“噗”的一声就破了。

    盯着墙壁久了，眼睛酸酸痛痛的，可是我还是没哭出来。

    我爸爸赵强死的时候，几个兄弟姐妹哭的很伤心，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伤心，至少面子功夫是做足了的。

    我对他烂赌嫖娼成瘾气走老婆的人生没有什么见解，他酗酒还老打人，只有小麦愿意理理他，偶尔关怀别让他喝死街头。

    我们赵氏家族除了我之外还是很讲血缘恩情的，大哥大麦揉着纸钱特意把我拉到跟前来：

    “你愿意就挤点眼泪出来，不愿意就不哭。”

    我有个秘密，我天生不会哭。

    我有点想老金了。

    老金是我的师父。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