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赴死，复活 (第1/1页)

    雨昏日薄，霜高雁飞。

    此时望向窗外，依稀能看到寒雨初停氤氲的水汽。几夜雨打风吹，赐死的诏书还是送到他面前了。

    牢室内静而无声，能听见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滴水声。被关押在此的人盘腿静坐，并不打算睁眼理睬。

    见人迟迟未动，前来宣旨的太监低声劝道，“顾将军，陛下的旨意……”

    “呵……”

    阴冷的监牢中，一声冷笑打断了老太监的话。

    循声看去，盘坐在狱内干草上的犯人才缓缓睁开眼，似自嘲般，“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李公公也是奉命行事。”

    那人不仅不跪接旨意，还毫不避讳这些“大不敬”的忤逆言论。只是眼下，也无法计较了。见此，老太监暗暗摇头叹息，只好匆匆宣了圣旨，亲自将盛着毒酒白绫的托盘捧到顾玄青面前。

    对此，顾玄青视而不见。目盯着前方，抬手轻理了理鬓后的头发，神态自若。

    李公公神会，转身将托盘交给身后的内侍，对外高声道，“来人，伺候顾将军梳洗。”

    “多谢公公美意。”

    李公公无奈，摇头颔首，只当顾念着从前几分交情。真若追究起来，他这罪责也不算小。

    待梳洗毕，李公公又捧起了托盘，顾玄青的目光在这些送行之物上一一掠过，抓起那三尺白绫，狠狠向空中一掷。那条白绫就像一缕魂魄，飘荡在众人面前。

    顾玄青抬眼望向高墙上嵌着的那户窗，铁栏之外，枯枝寒鸦，秋风萧索。果然，该是秋后算账……

    他仰头，只任白绫绕颈，待行刑官命人撤掉垫凳，未等挣扎，双腿便直直悬在半空了。

    可怜顾玄青，一世戎马，兢兢业业。终落了个功高震主，意图谋反的罪名。

    “恭送顾将军上路——”

    随着一句尖细而嘶哑浑浊的高声，众人皆俯身跪地，为这位功劳赫赫的大将军送行。

    其间有位内侍，头仍埋在臂弯里。按捺不住好奇，大着胆子，偷偷抬眼瞥向那悬着的罪臣。

    一身素色的囚衣，早已污脏不堪。唯有面上整洁，再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算是保留了最后一分颜面。那罪臣剑眉斜飞，面若斧凿。此刻头向下垂，双目微闭，仿佛睡颜。如若那人不是已经悬在众人面前的话。

    顾玄青只觉颈上一紧，容不得片刻喘息，便就断了气。如今浑身轻盈，想来是已经化成魂魄，接下来便是要奔去阎罗殿了。

    只是他眼看着天色昏黑，眼看着众内侍将自己的尸身拖走，仍等不到黑白无常来接，不免心生烦躁。

    左右反正是不来，不如就先在这人间再逛一遭吧。

    顾玄青借着这副魂灵身躯，轻松穿过铁牢。可出了监牢，竟一时也不知该向何处去了——九族因受他连累，早就无一在世，悉数化作乱葬岗的冤魂野鬼。

    在一阵漫无目的地游荡之后，他飘到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

    朱门高耸，就算是飞鸟，想要攀过怕也是难。

    而今不同往时，rou身早已化作灵魂，轻而易举就能钻进门内。宫内景致，一如既往。只是如今再看，心中平添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感觉。

    夜半雨又起，五感尚全，雨滴砸在宫墙步道，其声阵阵。一众宫人仍垂手疾走，一如往日。

    顾玄青已无湿衣之扰，索性向前飘去。

    飘至一处殿前，殿内灯火犹明。奈何里面是当朝天子，想来他这一缕魂不消靠近，便就烟消云散了。顾玄青盯着泛亮的窗棂，心中仍不免怨怼。

    他自认枉死，可也明白帝王枕榻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若是自己的死能为萧琰接下来治国安民，铺出一条坦途，便也是值得。只怪此身累及全族……

    这辈子，宦海浮沉几十年，向来锋芒毕露。他自负功劳傍身，殊不知将自己推向深渊的正是这一身的勋劳功绩。

    雨渐停，远见天边泛白……怕是真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正在此时，眼前浓雾起，待雾气稍散，隐约瞧出来两个人影。顾玄青明白过来，是黑白无常来接他了。

    鬼差将人带到河边，等人上了渡船，才道，“顾将军，后面的路可要看将军自己了。”说完抛给顾玄青一个药瓶。

    不明其意，顾玄青仍握紧了那小小的瓷瓶。

    小舟在渡河上漂荡了许久，仍不见靠岸。

    “往后的路，可就要看将军自己了。”方才的话萦绕耳畔，眼下答案难寻。

    看他自己？犹豫了一会，顾玄青拔开瓶塞，空出一丸药。盯着那丸淡绿色的药丸，回想着方才鬼差交付的话，顾玄青郑重其事地吞下那药丸。

    舌尖丝丝化甜，困意随之席卷而来。

    顾玄青做了一个梦，梦很长，几十年光阴，从年少踌躇满志到中年失势身死。可又很短，几十年春秋，仿若眨眼间一瞬。

    他梦到了某夜细雨淋铜铃，贪欢一晌。以及而后的担惊受怕与有违人伦的痛苦无助。梦到了城墙下的相别却难舍。还有并肩赈灾……还有被抄家时冲天的火光，自己被赐死时的解脱……

    可是梦境倏而又变了，他面前不知何时，树起一座壮观无比的宫殿。

    顾玄青定睛一看，紫宸殿，这是历来皇帝就寝的宫室。

    难道还能窥得人间事？顾玄青心中更添疑虑。

    思量一番，反正一会喝了孟婆汤全都忘了，不妨多看几眼。

    只见眼前身着明黄色寝衣的人，正跪在一具木刻人偶前，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进行什么祷告仪式。顾玄青定睛瞧清楚了，人偶背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现……

    厌胜之术？顾玄青愈发不解。若要他死，以萧琰的身份地位，不必如此啊，怎会……怎会……

    术士祸国？！然而rou身已死，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可恨！可恨！顾玄青心中咒骂。

    偏恰巧此时，渡船行至旋涡处，流水湍急，未及呼救，顾玄青便被卷入深处。

    再睁眼时，阳光刺目。

    顾玄青抬臂遮眼，待看清枕侧之人时，不由得大惊失色。

    “啊！”

    那人仍睡着，一伸手将人死死箍在怀里。顾玄青看着面前极为熟悉的面庞。

    他能清楚地听到这个人均匀的鼻息，这一切，似乎不是梦……

    他重生了，他在萧琰的榻上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