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前路 (第1/1页)

    日行千里，顾玄青一路向西。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天山已经近在咫尺。

    行至洛水城，离天山不过十数里。也该除去坐骑，徒步独往以示心怀虔诚。顾玄青将随身所带寄存在客栈，怀揣着请愿文书，向雪山方向步去了。

    雪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过了所处的这片林子，就到山脚下了。林木尽秃，晨曦从错综交杂的枝缝里透过来，薄雾弥在林间将散未散。顾玄青护紧胸前的文书，继续奔行。

    遮眉远望，林尽湖显。湖边好像飘着一块红白旗子。待走近才明了，原来是一处汤面摊。

    用细竹竿挑起一面白底滚红边的旗，其上大书“汤面”二字。悬在露天的灶台上，就算作一块招牌了。

    水汽混着油烟，升腾不止，悉数被这面旗吸收了去。以至于原本干净的白底都泛着难洗净的黄，连鲜亮的红边也跟着黯淡。时间一久，布料变得又脏又硬，唯有这两笔“汤面”更加油亮了。

    目光一转回到摊前，两张木桌，原本泛黄的木料上也糊了一层黑油，桌下的条凳也是如此。摊后炉灶热气蒸腾，然而肯在这停留用餐的人却寥寥无几。只是那几个粗布麻衫的食客中，有一位格外显眼——此人独坐一桌，一身白衣，正襟危坐，浑似不染一尘的仙人。

    黑店，顾玄青心中盘算。不在闹市，偏把锅灶支在这荒郊野岭，八成是宰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可或许是那位白衣客人太过惹眼，引得顾玄青不禁回头多打量了几眼。

    眸似点漆，眉若墨画。长发半散披在肩后，脸也是雪一样的白，让白衣一裹，便更不像这凡尘中的人了。

    正边走边回头，那人好似察觉到一般，放下手中茶盏，回身招呼道，“英雄，路远劳顿，不妨先吃顿饭再赶路。”

    顾玄青顿步立在道旁，一时踟躇难前。他本想拒绝，这白衣者先展颜而笑，晨雾尽散，日光镀在人身上脸上，像是给镶了一层金边。仙人盛情如此，倒叫人不忍推却了。

    “多谢美意。”顾玄青托了托怀中包裹，随后深深一揖，捡了张条凳就着一张桌子坐在了那人身边。

    行至桌前，才看见白衣左手边，挨着桌沿处横着一柄剑，银柄银鞘，再者剑鞘镂空，隐隐能看出兵器透出的寒气。

    “店家，先上碗茶。”

    “好嘞——”声音响亮，拖得很长。

    待茶摆上桌时，粗瓷盏，冒着热气，看不清茶汤成色，但是闻着气味咸涩，顾玄青眉头紧蹙。直到身旁人说了一句，

    “请。”

    难却其情，顾玄青抓起茶杯，不想茶水滚沸，烫得他赶紧撒开手，

    “嘶……”

    “当……”茶杯一荡，又立在桌上。只是洒出些许茶汤，蒙在桌面那层脏污上，更添一层晶亮。

    手指被烫红，顾玄青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恼怒。转目一瞥身旁，原来他用的也是摊位的粗瓷茶具，而且那人手中的仿佛还有个小缺口，举杯饮茶时，杯上的缺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太心急……”白衣者轻晃着盏中茶水，吹开茶沫。

    顾玄青一惊，可那人只盯着手中的杯盏，并无其他。顾玄青也学着白衣，捏着杯沿，将茶水吹凉，轻呷一口，果真又咸又涩。他实在喝不惯这口茶，将茶杯墩在桌子上，再不肯拿起了。

    但却见白衣饮得正欢，不禁叫人生疑，他手中托着的该是仙露琼浆。

    “不知尊驾大名。”

    顾玄青撤凳起身，一揖。

    “时衣。”时衣将杯中残底一饮而尽，将杯盏斜倾，借着一个支点将其旋起来，反问道，“那仁兄……”

    “顾玄青。”话音刚落，“啪——”时衣将桌上的杯子按停，不偏不倚，那处缺口又对着顾玄青了。

    顾玄青复又拱手，他打定主意断不会再吃这黑店半口东西，只好先告辞，“在下还要赶路，失陪。”

    “顾兄，茶还没喝完呢。”时衣将杯盏推得更近，笑道。

    顾玄青盯着那碗褐色的汁水，茶？盏中满是咸腥气，实在称不上是茶。顾念着求药大事，索性心一横，屏住呼吸将这一盏生灌了下去。随后拱手以作别。

    “你是来求药的，你也想长生不死？”

    未及转身，又被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

    那文书连带包裹，已经被那人举在手中了。

    糟糕！顾玄青一摸胸前，果然空无一物。

    顾玄青劈手欲夺，那人抄起银剑，却矮身一扭，躲至他身后了。

    “好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你专门追着我打做什么？”

    顾玄青并不接茬，一心夺回文书。并不理会他轻浮言语。

    时衣跳至路旁，劝慰道，“长生不死不过是世人贪心不足，痴心妄想罢了。”随即眼珠一转，瞳仁中闪出几分狡黠，“你不如跟了我，拜我为师。天天参禅悟道，虽说不能长生不死，也能保证你长命百岁。”

    “恕难从命。”隔着一条路，顾玄青回道。他着实不明白，方才遗仙一般的人物，怎会如此不知轻重，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时衣收起那卷文书，一扬下巴，冲顾玄青说：“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顾玄青见此人如此轻浮不知稳重，便断定其必不是自己要寻找的仙人，“你休想糊弄我，将文书还来！”

    他心下生急，虽明白不可莽撞行事，可此事事关重大，对方玩世不恭的态度着实令人脑火。顾玄青瞅准时机，纵身跃向对面，不想对方反应更快，侧身一闪，脚下使力，又跳回摊前的方桌上了。

    “好身手。”顾玄青仍不死心，复追向时衣。可那身白衣仍立在桌面，并不着急躲闪。

    眼看着拳头迎面砸来，白衣却不慌不忙，侧身躲过，一把抓住对面劈面而来的拳头。霎时间，顾玄青只觉掌根酸麻，好似卸了气力。仍不甘心抡起另一只手，不料却时衣将剑柄一送，正好戳在他心口。

    两人拉开距离，可再一抬头，那一袭扎眼的白影，却寻不见了。

    唯有耳边人声回荡，“你我有此机缘，不如趁早告予你。古往今来，徒手攀援天山来求药的不在少数，可无人无一返还。长生，荒谬至极。”

    左寻右寻不得，只好向一旁的食客请教。

    “那个人，怪得很哩。”一边说着，噘嘴挨着碗沿，将碗旋了一圈，“呲溜呲溜”半碗片儿汤下肚。

    同一桌的食客也附和，一样也旋着碗喝汤。

    攀谈一番，原来他是在天山修行的道士真人，很少下山来。今儿个不知缘何现身，众人谈论正欢。顾玄青才缓过来，

    “坏了，我的文书还在他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