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从之去 (第1/1页)

    少侠和沁湖聊得很来，许久不见的两人如同亲兄妹一般，从“银发是驻颜有术还是气血两亏”聊到“安魂铃和震岳箫攻击方式是否有共性”，简直不亦乐乎。

    七七师姐回来的时候，两人刚用过午膳，甜口的羹和风鸡，味道不错，还清淡祛火。少侠倚在室外看人来人往——云梦离武当特别近，仙鹤似的道士们也会来汤泉休憩。

    啧，便宜他们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之后还要去武当还愿，少侠只能努力让自己虔诚些。

    再看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沁湖，她修习的愈梦道，比起武当的道士，她明显对自己手上的明心灯更感兴趣。

    少侠琢磨着：沁湖是自己误打误撞救下的可怜人，从前是她主动伸出了手，如今要是求她给我来一下子，彻底忘干净，说不定也挺好——师兄师姐出了恋爱的主意，可这一种鸿沟不是浓情蜜意能黏住的；清崖兄说攻心为上，可我究竟能不能寻到，又寻到哪个时机呢？

    “少侠，我得带你去一趟观梦台，来去祖师说要见你。”七七师姐打断了他的郁郁寡欢：“你的名声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

    哪能呢？少侠比七七更疑惑：“我也只是听说过她老人家，却从没见过呀…”

    少侠当然不可能见过了，来去祖师驻守观梦台从不离开，除了云梦弟子基本没人有机会见她，沁湖在一旁回答：“难道是你诛雪猿的故事传到她那去了？”

    那更不可能了，那都是萧居棠瞎写的…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呢，三个人都想不明白，少侠只跟着七七往东走，过了龟虽寿，步入观梦台的长廊。

    珠箔银屏迤逦开，坐在上首的人鹤发童颜，庄严而美丽，让少侠稍微震惊了一下——这必然是驻颜有术了，她身边还站着个有些面熟的弟子，见少侠和七七来了，对他们微笑。

    “晚辈见过来去祖师。”七七拜别，少侠规规矩矩地行礼。

    “免礼。”

    来去祖师颔首，要身边的年轻弟子向少侠打招呼：“在中原，水清承蒙少侠的关照了。”

    噢，原来是为这个！少侠恍然大悟，这名为水清的姑娘行医时碰上了一伙杂号门派的弟子找茬，少侠看到了自然是拔刀相助。于是他摇摇头，表示五大门派同气连枝，这都是自己该做的。

    “…水清，去朔梦林中替为师折一枝花来。”

    来去祖师却只是淡淡地微笑，取出书桌上玉瓶中的枯枝，示意水清退去。

    少侠不明白来去祖师为何留自己在这，他望向这位长辈，对方亦与他对视，似乎透过目光便能寻到他心中所想：

    “你救了沁湖，又帮了水清，如此古道热肠…目光清澄心智坚定，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祖师谬赞了…”

    那肃穆的银发女人静静地注视这个年轻人，一双眼睛有能看穿人心性的能力，好像要对少侠说什么，好像又没有。少侠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正欲询问，却听对方开口：“少侠有心事。”

    活人谁没有心事呢？少侠感觉莫名其妙，可直觉却告诉他这位来去祖师比所有人知道得都更深，于是正了神色，答是。

    我的心事，是千呼万唤的朋友，陷入深渊的爱人。几年来我愁于如何让他开心、愁于如何救他，这似乎不是我剑术精进游历四方就能做到的，也没不是没有寄希望于佛道仙人，但那似乎更渺茫了。

    云梦亦是正道，在华山没法说的，在这也一样。少侠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再一次陷入沉默。出乎意料地，来去祖师也没有多问，只是取出了自己的入梦铃示意。

    “那么，这份谢礼，权当我的一片心意。”

    有人在梦，汝欲往之。栩栩如蝶，吾筮引之。

    ………

    ……

    少侠看到入梦铃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也不觉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会对自己做什么不利的事，他入睡得很快。

    起初就像喝醉了一样，眼前的观梦台还是那个观梦台，只是觉得自己游离在这景致之外，不知什么时候，鹅黄的屏风、茶白的帷幕、苍蓝的天…碧树芳草，都旋在一起，又慢慢淡去。

    恍然惊觉，去寻来去祖师，已经找不到她的人影了。但清明的意识慢慢回到脑中，少侠想起自己是进入了一个梦，一个由云梦绝学编织出的梦，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

    哎呀，不会是来去祖师看出我下午所想，干脆打算帮我把方思明从脑子里摘出去吧？少侠大惊失色：这我可不要啊，这可怎么办啊？

    他一点也舍不得忘了方思明，急得不行，在一片茫茫的景致中狂奔，试图跑出去，可这个梦就像没有尽头似的。一片光影倏忽，少侠忽然发现自己站在室外，青石路面，杨柳依依。

    这不是洛镇么？少侠有点恍惚：我是刚从摩云村走出来吗，梦到去云梦玩了一圈？不对呀，我和船夫学的骂人话总不是平白无故记住的…少侠的素质岌岌可危，可他好歹还有点脑子，大约分辨出了这是一个极度逼真的梦。

    随后发现梦中人竟然还能说话、能触碰，甚至乞丐还会管自己要钱…更是感叹来去祖师的引梦术超凡脱俗。

    可走了两圈发现常住的客栈不在原地，正迷糊着，突然想起方思明曾带自己去的那座华贵宅邸，连忙向镇东而去。

    出人意料，镇东连宅邸的影子都没有，原来的池塘楼榭变成了一片陋巷，男人叫卖货物，女人临街晾衣，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

    完啦！来去祖师好心办坏事，彻底把方思明给我抹没了！

    少侠悲从中来，蹲在药铺门口差点哭出声，忽然让行人踢了一脚，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哪个浑人这么不长眼。

    那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一身文气，在一众市井小民中可称得上亮眼，此刻他脸焦急得变了形：他家住巷口，妻子难产需要上好的人参，可家里却没有钱。

    我帮你！少侠脱口而出，一瞬间都忘了自己在梦里，只庆幸自己身上仅剩的银子没有给刚刚那个乞丐。男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少侠撩开帘子迈进药铺付了钱，抓了人参甘草川穹熬好后，又端着罐子一跃而起，飞到巷口。

    落地稳得很，一点汤都没撒。接生婆孙嬷嬷见到这从天而降的良药，喜不自胜，连忙带着汤药进了屋子。少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听着女人凄厉的叫声，心都揪起来，又因为想到这是个梦而觉得自己这样紧张很蠢——于是可怜的少侠受了双重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叫声停了，男人不顾忌讳冲进产房。少侠站在院子里等了好久，却没有听到大人的笑声。只有婴儿的哭泣，伴着渐渐暗下去的青冥天空。

    少顷，男人随着孙嬷嬷走出产房，面色灰败。少侠见状着实不敢问，他以为是妇人难产去世，连忙和孙嬷嬷一同道别。等出了门忍不住打听，孙嬷嬷却摆摆手，示意并非如此：

    “唉，那救命的药花了你不少银钱吧，老身也不忍瞒着你——那孩子天阉，半男不女的…是吴三自己没福气，绝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