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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五千两？我打死这败家儿子！”侯府中庭，鸡飞狗跳，一片狼藉。老侯爷季明远年过四十，身体鼎盛，正抄着季家家传的训棍追着季酽跑。季酽仗着年纪小身形灵活，翻墙跃塘的，硬是没让这棍擦上他一点边。

    “老爷，小侯爷刚上京城，年轻气盛，和世家子弟们争争缠头没啥！您轻点！”

    “是啊老爷，别追着了，小侯爷年轻不知数啊！”

    “老爷……”“小侯爷已经知错了……”“老爷！您这棍可不能随便抽啊！”

    ……

    家里的仆人管家姨姨嫂嫂都拥出来挤了一院，拉这个劝那个的，这些人都是跟着老侯爷上京来的，从小看着季酽长大，自是舍不得看他挨打。这边女眷扯着老侯爷七嘴八舌的劝阻，那边熟悉的管事几个早就把季酽拉住了，苦口婆心的叫他赶紧给老侯爷告错，说点软话缓和一下。

    “小侯爷，您别犟了，说到底五千两银子呢，咱侯府虽然也不缺这五千两给您花费，您这一下子手笔也太大了，好好和老爷服个软，事儿不就过去了嘛！”

    季酽一身玄色，袖口还有金线密织的金边，一副俊朗少年皮相的站在荷花塘边上的石栏上，几个管事扯着他的衣裾生怕他一个没站稳掉下去，只见这小少爷把头一扬，声音那叫一个坚定刚毅：“我不！钱本来都是我娘带来的，娘早说了都是我的，我花自己的钱和老家伙服软干什么！”

    “小侯爷！……”

    “孽子！我今天务必替季家清理你这不肖子孙！”

    “老爷深思！慢点啊老爷！……”

    刚平和一下的中庭唰的又恢复了鸡飞狗跳，这边一堆姨姨嫂嫂拖着裙袍追着老侯爷，那边管事下人们追着小侯爷，场面一度恍如乡下农舍鸡鸭大战，一时呼喊声脚步声棍棒抡过半空时带起的风声不绝于耳。

    “放肆！”

    一声厉喝，喧闹的中庭顿时像沉了水，空留一群寂静僵硬的人影。众人战战兢兢的转头朝向声音来向，不出意外的见着了那威严摄人的身影。

    侯府当家夫人，林泉之，原是江南首富林家的大小姐，商贾出身，尚在闺阁时便协助老夫人打理家业，手段气魄毫不逊色。同被派遣到江南历炼的老侯爷相识相恋后便嫁入季家，以一己之力把账目亏空的侯府从悬崖边拉回来，清小人立家业的本事都是侯府上下见识过的，就连老侯爷虽爱她，但在内宅事务上从不敢挑一句嘴。

    因此说侯府的银子是林夫人带来的，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娘！爹又要打我！”

    季酽反应的快，先声夺人的告了爹一桩。老侯爷险些要被这张口就来的儿子气的一口气撅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就见林夫人挥了挥手，身边两个贴身丫头马上明白过来，一边一个不带一点恭敬的把老侯爷和小侯爷分别提到了林夫人身前。京城里消息传的快，新上京的季小侯爷一掷千金为优伶的事早传的满城皆知了，林夫人自然不免。见林夫人那手刚抬起来，季酽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张开手挡在了脸前躲巴掌，倒使得林夫人一下子顿住了。

    她拧眉，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半晌伸根指头狠狠的在季酽眉心点了一下。那一下可没留力，季酽顿感额头一片火辣辣的，要不是身后有丫头钳着至少得往后踉跄两步。点完了儿子，林夫人看向丈夫，夺过他手里的训棍便不轻不重的往手臂上敲了一下，看着他俩的目光满是无可救药：“你们俩。”她用棍虚空点了点丈夫和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罢林夫人转身就走了，留俩人在身后。老侯爷还悲愤的伸冤：“泉儿！我没有，我哪里上梁不正了！都是这臭小子不学好！”

    “别解释了爹，娘的意思是你当年是在妓院后面碰上她的。”季酽被钳着双臂，幽幽的在他爹悲愤的眼神里补刀。

    “你个臭小子！”

    “咳，咳咳……”鲜血从喉头涌上来的时候，沈绝已经被高烧烧的意识虚无了，他徒劳的感受着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从唇间溢出，重重纱帐间似乎有人影走动，但是他听不见了。

    “侯爷，这位公子身体本就沉疴未愈，如今又遭风寒，若无仔细调养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啊。”

    御医低着头，恭敬的向这位新帝眼前的红人禀报。话音落地后一时四周无声，他试探着抬眼，看见这位人称杀伐果断的侯爷正闲适的倚在皮毛缝制的椅套里，手上拿着册名录在翻阅。

    他看起来对御医的回话不甚在意，挥手拿了支笔蘸了墨在名册上勾勾画画。丝毫不顾那具和他一帘之隔的软榻上正躺着的命悬一线的躯体。

    “熬不过就熬不过，能怎样呢。”

    他随口应付。御医年过半百，治病救人了半辈子，对晚辈到底都怀有悲悯之心。看着榻上青年惨白到不似活人的面色，瘦削的脊骨，披散的发丝及嘴角正溢出的血迹，到底不忍，带着劝慰的开口：“这位公子倒也生的俊俏，就这么病逝也太可惜了，侯爷还是三思吧。”

    “——俊俏。”季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辞，把手边名录一扔，起身朝这软榻前走来，他微微俯身，伸手摸上那人的侧颊，手指沿着青年利落的下颌线下滑，落在那溢着血的唇角上。粗糙的指腹擦过那苍白的皮肤，带着血迹染红了唇周。季酽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一收手把指腹上的血尽数擦在了那人的面中。他懒洋洋的开口：“先生说的对，这张脸确实漂亮，直接死了太可惜了，那就留他条命吧。”

    “回侯爷，是。”

    烛芯噼啪，御医退了下去，灯火明灭间只隐隐见着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榻上那人身上，阴影中那张秀丽的面孔双目紧闭，眉头微皱，显然正经历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季酽把玩着书房里的摆件，低头扫了眼那人痛苦的神色，低声笑道：

    “沈塘桥，居然有一天，你会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连死都死不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