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梦 (第1/1页)

    15.

    蒋硕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他17岁时接到了人生中第一场戏。

    因为外貌和年龄合适，蒋硕桉出演主角的少年时期，好在与角色性格贴合，本色出演即可。台词却成了最难攻克的问题。他平时本就话少，加上经验不足，很多语调和咬字拿捏不准。

    蒋硕桉只能闲暇时候在场外cao场练台词。

    那天他如往常坐到篮球场的观众席后排，拿着台词本默背时，旁边席坐下一个戴帽子和墨镜的男人。蒋硕桉余光扫了一眼，对方穿着普通的休闲装，身量修长，坐姿歪扭肆意。他起身打算换个位置，那男人却开了口：“我看到隔壁cao场有剧组在拍戏，同学，你是演员吗？”

    蒋硕桉迟疑一下，点点头。

    “这么小年纪就拍戏了啊，”男人笑了笑，沉郁的尾音像是混在风中的烟雾，缭绕着漂浮而过，“你哪个学校的？”

    蒋硕桉不是能聊天的人，但男人低沉的嗓音莫名让人有种不自觉想倾听的冲动，所以他放下台本，道：“b戏，刚考上。”

    “还没入学就有戏拍了，前途无量呀。”男人感叹一句。

    蒋硕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双手微微握紧，道：“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怎么？”男人随口道，“你这么漂亮，没人夸过你吗？”

    蒋硕桉皱了下眉，似乎不太喜欢漂亮这个形容词，好半响才开口：“他们说，我不适合演戏。”

    “他们？”

    “我爸、我老师，还有经纪人。”

    男人闻言嗤笑了一声，蒋硕桉抬起头莫名看向他，对方指了指场中挥洒汗水的高中生们，对他道：“我今天和精神科的医生们打了一架，从医院逃出来就是为了欣赏一会儿年轻小哥哥们美好的rou体。”

    蒋硕桉：“？”

    “他们觉得这是病，得治。为了治好我，精神暗示、催眠、催吐，无所不用其极，结果我依然坐在了这儿。比起我，你不过是有人在耳边磨了磨嘴皮子。照我看，如果连这点小压力都承受不了，那你想做演员的信念，还没我一大老爷们想看小哥哥的信念足。”

    男人慢悠悠说完，兀自支着下巴看起赛场上挥洒汗水的男高中生们。

    蒋硕桉被他云里雾里的歪理整懵了，呆滞半响，回过神后默默拿起台词本翻到正在背的那一面，却半个字看不进，良久后他沉声开口：“你没病。”

    “病的是他们。”

    男人只是一笑，却没再说话了，抱着手臂沉默地看比赛。少年无法看到他被墨镜遮盖的眼睛，一时也难以窥探他的情绪，只好又去背台词。

    过了片刻男人突然凑过来：“小哥哥，台词是要念出来的，默背顶什么用？你到时候打算用意念对戏啊？”

    蒋硕桉只觉耳畔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伴着一丝清淡的烟草味，他后背过了电一般汗毛乍起，不自觉就绷直，耳根也泛起一丝红。男人毫无所觉，仍在叭叭：“别不好意思，成为一个好演员的前提是首先脸皮得厚……”

    蒋硕桉忍无可忍捏着耳垂坐远了点，男人终于注意到他的不自在，想到缘由，乐了，揶揄道：“放心，叔叔对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可没兴趣……”刚抬眼，就跟蒋硕桉瞥他的目光对视上，少年雪白的面颊隐约浮起一层薄红，嫩得几乎掐得出水来，目光有些许愠怒。

    男人一愣，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有种逗娃得逞的愉悦感，他笑着坐远：“好好，你继续、你继续，我不打扰你。”

    蒋硕桉别过脸不搭理他了，却也开始出声背词。男人听着少年清透好听的嗓音，没一会儿居然有了睡意。

    等蒋硕桉再转过头时，男人已经垂着脑袋睡熟了，墨镜和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清晰硬朗的下颌线。

    他注意到，对方睡时的姿势与清醒时歪扭的姿势全然不同，虽是靠在椅背上，腰却板的很直，似乎是陷入沉睡中也无法完全放松。蒋硕桉看着，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场下的哨声响起，才惊觉自己几乎看了小半场那么久。

    慌忙之中台本掉到了地上，他连忙去捡，恰好男人长腿动了动。

    少年沉静如湖水的心底顿时掀起涟漪，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不敢抬头看，他恍惚地捡起本子时，手心已经完全湿透了。

    余光里，脸缠绷带的男人依然安静的闭着眼。蒋硕桉板起肩膀，隐忍地捏着本子，页脚被他汗湿的手捏得皱皱巴巴，胸膛里经历那阵猝不及防的心悸之后又迎来震耳欲聋的跳动。这是他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坐立难安之感，就连首次站在镜头前时都没紧张成这样。

    男人睁眼时黄昏临近，cao场都快走空了，坐直身发觉那少年还没走。

    “这么勤奋。”他嗓音沙哑道。

    对方顿了顿，扭过头来，道：“我走了。”

    男人伸了个懒腰，摆摆手，意思是告别。少年站起身，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小家伙高得跟座小山似的，对方却不迈脚步，站定在原地，似乎在踌躇什么。

    男人看了眼手表，又回头看了向球场的拦网墙，果然外头正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见他望过来，纷纷或点头或鞠躬，分明一派恭敬，却严严实实地堵在必经的出口处。

    他微微蹙眉，也站起身，忽听杵那儿良久的哑巴少年别别扭扭开口问：“你明天还来……看吗？”

    男人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背对着他挥挥手：“再说吧。”

    自那以后，蒋硕桉再没见过他。